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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pain reliever

[邕罐]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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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起来的时候,邕圣祐的电话还没来得及挂断。

此时电波那头的人,已经在门外了,与他仅仅一墙之隔。不再有距离作挡箭牌,他几乎下意识想要逃避接下来的局面。可他明明昨天晚上兴高采烈地去超市采购了一系列生活用品,那双兔子拖鞋就摆在门口的地毯上,他觉得很适合赖冠霖。

眼睛很大,一旦流泪就会明显红一圈。睫毛湿得像沾着露水的草尖。

熄灭了的手机屏幕复又亮起,“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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邕圣祐今年26岁,处女座,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工作。(赖冠霖来之前)独居,不养猫不养狗,有车,有很多朋友,但只有少数会在非工作时间见面,业余爱好是编程和架子鼓。

他存款里有一笔fucking money,上次动用是五年前。父亲带着继母回家,她应该有40岁了,好在保养得宜,看不出被岁月亏待过的痕迹。可他的视线停留在了她后方的赖冠霖身上。

15岁的少年手插兜冷冷立着,小腿肌肉线条流畅,延伸到脚踝,不像他,瘦得仿佛能被捏碎。他发现自己将赖冠霖看得很仔细,连左脸颊上的两颗小痣都看见了,其中一颗靠近耳垂,平白给他板着的脸添了几分生动。

父亲简洁明了地告诉他,这是他今后朝夕相处的家人。

一副温柔的笑意浮上他的面孔,他擅长这种笑,此时他露着一口又小又白的牙齿,看起来非常好相处。他总是这样,一丝破绽也不露,尤其是在他父亲面前。

从小他就不是生活在温暖明亮的环境里,所以忍耐力和接受度都比常人要高。

接过继母和弟弟的外套,挂到拐角处的衣架上,这套动作他做起来自然,像所有热情的主人招待客人那样。

之后一系列的流程邕圣祐都心不在焉,这次见面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无非是通知他——你要莫名其妙多出继母和弟弟了,好好接受这一切。他在吃饭时想的是他没敲完的代码,看见赖冠霖伸出手想够他碗边的可乐瓶,他就顺手打开给他倒满了。他倒可乐的礼仪是西餐式的,快结束时瓶口被他转了一圈,一点也没有洒出来。

赖冠霖一直盯着他苍白灵巧的手指,汽水快要接近杯口的时候,他冲邕圣祐浅淡地笑了一下。那是他进门之后第一份笑意。

邕圣祐承认自己刚刚那套动作是表演性质的。他完全可以大喇喇地把瓶子猛地立起来,假装不小心甩赖冠霖那件过于干净的白色卫衣一身。事实上他不是没考虑过这么做,但是太孩子气了,成年人应该考虑利弊。或者随便倒完就好了,瓶口流下那一条液体没人会在意。

但他还是选择了这么做作的方式,因为他知道,他爸,赖冠霖,看起来都吃这套。他想要演好体贴的好哥哥这个角色,最好早点入戏。

递过可乐的手指停在半空中,赖冠霖触到的瞬间燃起静电,他不由得往回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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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冠霖是台湾人,刚来韩语还不熟练。邕圣祐没事就会纠正他的发音,他觉得小孩咬着腮帮子努力发出一个个音节的样子,还挺可爱的。他对这项无聊的业务显现出了意料之外的兴趣。赖冠霖的韩语实力因此进步得突飞猛进,他还小小地遗憾了一下。

说来奇怪,从初见之后,赖冠霖就鲜少对他展现出冷淡的脸色了。还是怪自己太有亲和力,邕圣祐撑着头想。他忘了自己是界限感很强的人,但赖冠霖待他显然是特别的,他不知不觉开始享受那种特别。

他有次无意中问到赖冠霖台北是怎样的城市,赖冠霖本来仰躺在沙发上的身体立刻直了起来,凑到他这边抱住他正在翻杂志的胳膊,“哥真的有兴趣吗?”

居家的毛衣领口有些大,随着主人的动作敞开一个口子,赖冠霖那一小截锁骨明晃晃搁在他眼前,他连忙把目光移到小孩脸上,语气尽量显得像售楼部的职工那样真诚,“真的 非常 完全 real 有兴趣。”

赖冠霖的眼睛像被一瞬间点亮了,“说到台北,就是热,夜市和台风啊。如果我心情不好,只要去夜市吃东西,就能立刻复活。台北夏天的夜晚,吃蚵仔煎和大肠包小肠再配上冰可乐就完美啦!哥也知道我很爱可乐。还有,台北经常会刮台风,我觉得风眼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四周都是强烈的气旋,为什么台风中心却能风平浪静呢?……”

他头一次看见赖冠霖的嘴唇动得这么快,平常他总是礼貌得不像个15岁的小孩,原来他激动起来,也是可以滔滔不绝,手舞足蹈的。他突然有点心疼,赖冠霖离开台北,跟着妈妈来到首尔,韩语都还讲不利索,面对的就是陌生的家人和环境了。他在转学那天,会不会因为不标准的发音,让那群小兔崽子嘲笑?组队活动的时候,会不会被孤立?也许因为长得好看,会被讨厌的学姐缠上呢?

邕圣祐被自己内心戏里的场景弄得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赖冠霖的眼神就不由得更热烈了些,像是要将赖冠霖揽入他的保护之中,外面的世界他都觉得不安全。

小孩喋喋不休的嘴这时停住了,他回过神,赖冠霖才又开口,“圣祐哥,我说的让你无聊了吗?”他刚才因为热情放大的音量又弱下去了,邕圣祐知道他害怕什么,才会显得这么小心翼翼。如果可以,他很想把赖冠霖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

他答非所问,“冠霖,你能不能教我一句中文?”

“好啊,哥想学哪句?”

“台北美丽的夜晚。”他笑着摸了摸小孩的头,“因为听到冠霖的描述,真的觉得台北是太美的城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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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车窗,邕圣祐把脸缩进白色高领毛衣里。他怕赖冠霖看不见,特地下来等他。钟点工阿姨请假,所以他们一家今天要去餐厅吃饭。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对自己哥哥的身份已经很适应了。

赖冠霖出来的时候,邕圣祐因为寒冷整个人低下去一点,本就单薄的肩膀更是缩成一团。他只能加速跑过去,撞进哥哥怀里。

他们有一点很相似,不笑的时候全身都透着清冷的气息,但嘴角翘起来的话,就像坚冰破开一个口子,冒出汩汩的温泉水来。

小孩穿件棕灰相间的格子大衣,里面的白衬衫有点起皱了,细长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镜框,学生仔模样。

他看见邕圣祐的瞬间,笑意就在他脸上成形,露出快乐的牙齿来。


邕圣祐弯着眼睛把他塞进后座,“今天校园生活怎么样?”

“Not bad。哥你讲话怎么像我妈妈一样?”赖冠霖把书包卸下来放在腿上。

副驾驶上的女人回了他一个眼刀,声音却很温柔,“你现在都当面讲妈妈的坏话了?”

他吐吐舌头,“这哪是坏话啊,是说哥像您一样贴心啊。”

他们看起来,倒真的像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了,邕圣祐想。他又瞥见赖冠霖巨大的书包,把它拎过来放在了自己左侧,为了腾地方顺势往赖冠霖那边坐过去一点。

他心里感叹现在的小孩学习那么累吗,天天背重得像石头似的书,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活像个操心的老母亲。

赖冠霖盯着窗外飞快刷过的风景,想的则是另外一件事。每一次转弯和起步,都使他的腿挨到邕圣祐的。他们穿着厚实的牛仔裤,赖冠霖却似乎能感受到邕圣祐皮肤的触感,漫上来一阵温暖,随即又消失。

他发现自己很想留住那股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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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出要搬出去是在一次午餐时,邕圣祐耐心地等全家人都放下了筷子,才平静地宣告这一事实。房子已经找好了,下午搬家公司的车就会过来。

他的语气一如平常,但他不敢看赖冠霖的方向。他本来想挑一个赖冠霖不在的时机,可他迟早要知道的。

父亲阴沉着脸,“你要是出去住,我是不会给你一分钱的。”

他脸上的表情是早就准备好了回答的样子,“我知道。我参与制作的app卖得还不错,所以您不用操心钱的事。”

继母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小祐,要是你决定好了,我们也只能尊重你。”

他笑,笑意里藏了点小巧的恶毒,“要是我电脑屏幕上写完的程序没被人格式化,可能我会晚点搬。不过没关系,我们总是有备份的,这是职业守则。”

他满意地看着继母的脸色白了一点,“可能是你忘记保存,所以没有了呢?”

“哦,所以我记得拷贝进U盘,却不记得保存在我的电脑上吗?”他的笑更深了一点。他从来没在赖冠霖面前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模样,但这次,他不想顾忌了。潜意识里他甚至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希望赖冠霖看清楚他有这一面,他有很多面,这对他们都好。


事实上,赖冠霖对他的了解已经超出了他的界限。

吃烤肉后会反复检查衣服上有没有沾到油渍,总是强迫症般校对自己的日程表,一旦发现有遗漏就回想还有没有其他的,物品摆放的位置要固定,他被这些磨人的小习惯搞得身心疲惫。

他做过心理测试,他有轻度的广泛性焦虑症和强迫症。

那天他突发奇想,泡澡之前关掉了浴室的灯。摸索着坐进浴缸,黑暗让他感觉安全,伸直腿,搅动起的水声听起来都被放大了。他闭上双眼,任由自己的身体滑进温热的水中。

呼吸像被逐渐夺走了,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想起跑完5000米的时候,也是这种体验。可他还不想出来,这种称得上痛苦的感受,让他清晰认识到,自己在“活着”。水里听不见声音,他的不安因此像被水流悉数冲走。

头顶射下亮光,他还没反应过来,头就被强硬的外力拽了出来。赖冠霖震动的瞳孔像被他划碎的水面,波动着他一目了然的情绪。怕他自杀?他捋起湿漉漉的刘海,放松地发射出一个细腻的笑。

他知道这个笑意味着什么,他也知道这么做是错误的,但他忍不住,这个笑容就走火地发射出来,对准了猎物。

几乎是转瞬之后,他感觉到赖冠霖柔软的嘴唇,颤抖着贴上他的。他本能地掐住对方的后脖颈,头一次把杂念抛之脑后,只是沉浸在这个吻中。
少年嘴里有薄荷的气味,在他口腔里画出一道清凉的线,被热气熏得晕头转向的他,突然惊醒过来,从赖冠霖口中撤退。

他的眼神极速冷却下来,开口才觉自己残忍,“冠霖,你先出去吧。谢谢你担心我。”

身上的白T恤已经湿透了,赖冠霖的眼睛极缓慢地眨了一下,像是在平复情绪。他转身之前说,“好的,哥哥。”哥哥这个词被他咬得很重。



这才是他迫不及待要搬出去的真正原因。

赖冠霖太小了,他还没想清楚自己要什么,所以这绝不是正确的时机。再跟赖冠霖多待一天,他恐怕就会缴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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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他们很少见面,只有重要的节日他才会回家,例行公事般吃完饭就算结束。

赖冠霖给他发过一次短信,他当时在出差的飞机上,夜里落地他才收到。开机之后手机像突然活过来似的,疯狂涌入消息。赖冠霖的那条夹在会议通知和广告之间,很不起眼。只有三个字,“睡了吗?”

他按下锁屏,拖着行李缓缓走出机场。


睡前他躺在酒店的床上,把通知一条条check掉,最终只剩下那三个字孤独地留在屏幕上。他点开,回复的光标耐心地一闪一闪,等着他输入什么。

屏幕发烫,他的大拇指在上面摩挲了几圈,删掉了那条短信。


那天他在事务所加班,核对完几张财务报表之后,看到来电的名字他几乎怀疑自己老眼昏花,他接通,对面的人没有说话,于是他“喂喂”了两声。

少年熟悉的嗓音钻进他耳朵,“圣祐哥,我的大学离你很近。”

所以?他没有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安静等着下文。

“所以,我想跟你一起住,可以吗?”

邕圣祐察觉出这个提议的危险,他把椅子转了个方向,看着窗外首尔的夜景,奇妙的是,他心里没有惧怕,“可以,你什么时候过来?”他压抑住了自己的一丝兴奋。

花了两天时间把赖冠霖的房间收拾出来,买好了全套生活用品,他甚至给赖冠霖准备了铺满冰箱冷藏柜两层的可乐和台式电脑,他觉得台式电脑效率更高,而彻底忽视了赖冠霖作为一个大学新生的实际需求。

虽然赖冠霖按响门铃的时候,他还是想逃跑,但他硬是憋着一股气,去把门打开。

又长高了。以前软软地覆盖着眉毛的刘海,被梳成偏分,露出饱满的额头。他的笑多了一层内容,除去从前那个干净开朗的少年的笑,还包裹了一层满不在乎的自由。

不再是好看能够形容的了,完全就是恃色行凶。

他心里叹口气,认命地接过对方的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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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冠霖的生日是9月23日,他知道邕圣祐记得很清楚。

他离开家的那五年,赖冠霖总能准时收到礼物。手机、游戏机或者乐高积木,小男孩喜欢的他都送过,但赖冠霖最珍惜的不是这些,而是邕圣祐填的快递单。

他的字迹就像他本人那样,清秀、工整、节制,很难给别人留下缝隙。

以前在台北,他用夜市和冰可乐治疗不开心,现在他用的是邕圣祐。这种念头不强,不会时时冒出来,但很坚固,他知道自己心里保留着一块完整的地方,除了邕圣祐谁都住不进去。

其实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怕得要死,毕竟他用的实在是个很烂的借口。况且,他的大学离邕圣祐的住处一点都不近,坐10站地铁后还要转公交。

所幸邕圣祐没有戳穿他。

他对邕圣祐的喜欢又累积了一点起来。

不管是他大笑起来弓一点背的样子,还是靠在车窗旁等他,只露出半张脸,睫毛沾着雪花的样子,都把他的喜欢作了幂运算,以不可知的速度冲向顶点。


他那天慌忙从浴室退出来,检讨自己实在是个容易被勾引的人。学校里的女孩们对他示好,虽然烦,但他都礼貌地拒绝了。他不想给别人无谓的希望,觉得这是违背他底线的行为。

但他期待邕圣祐能给他这种无谓的希望,虚无缥缈也好。



邕圣祐的工作很忙,经常出差。所以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他生日前一天晚上,窝在客厅的沙发里边看边等邕圣祐回家,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邕圣祐的手臂挨到他腰的瞬间他就醒了,他们将这个尴尬的姿势维持一秒之后,他哥收回手,“本来准备把你抱到床上的。”

“你以为我现在还跟以前一样?”他笑得露出牙龈,“你要是抱一定会把我摔在地上。”

小的时候邕圣祐抱过他一次,他浅眠,贴到对方胸口的瞬间就清醒过来。但他仍旧乖巧地闭着眼。

后来他就经常“不小心”在客厅睡着。

邕圣祐往后瘫倒在沙发上,疲惫之下声音软软的,“冠霖明天生日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吃晚餐吧?”他巴掌大的脸抵在抱枕上,线条清晰的下颌上冒出一圈青色胡茬,有种脆弱的性感。

完蛋了,他那种被勾引的感觉又涌上来。

他太想念那天湿淋淋的邕圣祐了,眼里平素无波的湖水在那一刻温暖地漫过赖冠霖的身体,他情愿溺死在这里。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可能不太自然,有点失魂落魄。因为他看见邕圣祐睁开眼,望向他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赖冠霖就被他的举动弄得更加失魂落魄。

他像猫一样,伸出舌头舔了下赖冠霖的左耳垂,是那颗痣的位置。

身体被引导着躺在宽大的沙发上,邕圣祐从这个角度看起来有些陌生,赖冠霖想。天花板上的白色灯光浇在他头顶的绒毛上,他就在这样暧昧的光线下,俯下身认真地、一寸寸亲吻过赖冠霖裸露的肌肤。

一直暗自觊觎的纤细手指耐心地解开他衬衫的纽扣,赖冠霖原以为眼前的场景只会在他梦中出现,不知道是不是暖气开得太大,他整个人已经烫得发软。

邕圣祐将他翻了个身,一手掐住他的大腿,另一只手拨开他汗湿的鬓发,伏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彻底击溃他的话,“本来想等到明晚的,但是,算了,成年礼就早一天送给你吧,我的小朋友。”

他咬紧牙,等了赖冠霖五年。每一次的刻意疏远,不过是在他心里再添了一把荒草,只待燎原的这一天到来。

恍惚之中,赖冠霖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掌握过主动权。邕圣祐人前的温柔得体终于全部褪下了,他其实从容又敏锐,把赖冠霖对他的着迷和引诱看得通透。一直以来,猎人都是邕圣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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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邕圣祐就上火了,口腔上壁只是被舌头碰到就隐隐作痛,嘴唇起皮。

同事来找他讨论函证的公司,看见他端着泡薄荷叶的水乖巧地小口小口喝着,就嘴角疯狂上扬。总是嘲笑他们肝火旺盛,体温都低于常人的邕圣祐,竟然也有上火的一天。

他吃晚饭时还回想着同事小人得志的模样,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对面的赖冠霖停下筷子,“哥,菜不好吃吗?”

“没有没有”,他连忙摆手,“特别好吃。”

他没说假话,赖冠霖做的清国酱和泡菜炒饭他从吃完中饭就开始惦记了。

“就是上火了,舔一下就疼。今天都在喝薄荷叶泡水了,但是没什么用。”他插上一个无辜的荷包蛋。

赖冠霖头也不抬,“就您那不健康的作息,恐怕要干嚼一整罐薄荷叶。”

邕圣祐心里暗骂,还不是你害的。他一把打掉赖冠霖还没塞进嘴里的五花肉,倾过身,熟练地撬开他的嘴唇,交换一个饱满的、薄荷叶味的吻。赖冠霖的舌头刮过他的口腔,他却很享受那股疼痛,就像他爱把结好的痂掀开一样。



天气转凉的时候,赖冠霖出门不爱戴口罩,他怕首尔的大风把他的小朋友脸颊吹干燥了,就在赖冠霖要出门上课的时候拉住他,让他涂了自己的面霜再走。

他被自己的细心体贴折服,赖冠霖狐疑地瞟他的面霜一眼,“哥,你现在的年纪得抗老了吧,我用你的合适吗?”

他微笑的牙就那么僵硬在空气中,“你竟然还嫌弃我老了???”

赖冠霖夺门而出。晚一步邕圣祐可能会朝他扔个玻璃杯过来。

他不知道的是,邕圣祐佯装生气的面孔,在他转身之后就平静下来。他睫毛垂落,盖住眼里飞快翻涌的忧郁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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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邕圣祐怕的东西很多。

怕和赖冠霖的关系曝光又怕一直见不得光,怕他老去而赖冠霖还很年轻,怕日复一日的平淡消磨了他们俩的热情,怕爱不能保鲜。

只要你还活着,就会有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他们交往以来,都极力隐藏着内心的消极,在对方面前展现无忧无虑的笑容,没关系,他们只要享受现在这一刻就好,可是相拥入睡之后,半夜里醒来,他们都会问自己一个无解的问题,他们的爱,能通向何处呢?

邕圣祐不知道怎么应对父亲越来越直白的催婚,只能找各种借口推掉他安排的相亲。

跟赖冠霖一起回家,他们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可他们餐桌下的手却偷偷握得更紧。外界的压迫使他们感到自己正走向万劫不复的悬崖,内心的欲望却把他们闩得更紧密,原本克制的闸门被对方打开后,只会一发不可收拾。

即使在陌生的城市,他透过酒店的落地窗,看见行人身上淋着路灯的黄色光晕,也觉得每一个都像赖冠霖。

邕圣祐知道的,爱是剧毒,他们都是饮鸩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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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联社首尔8月28日电,超强台风‘布拉万’将于周二袭击韩国,造成大风和强降雨天气……”,邕圣祐把视线从新闻上挪下来,查看赖冠霖有没有回复。

今天是他失业的第30天。

注册会计师不能帮被审计公司舞弊,这是铁律。操作过程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只用几句话就能讲明白。他的竞争对手拿到了他在伪造财务报表上的亲笔签名和他跟上市公司总经理的录音,把这事捅了出来。他如同被雷击一样立在原地,想起自己有一次被灌得烂醉,似乎签了一份“信用卡账单”,而那位总经理在他明确拒绝舞弊的情况下,还是锲而不舍地绕到这个话题。那份录音是用他在别处的发言拼接而成的。仅此而已。

他找到律师,对方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同情,这显然是商业巨头之间的竞争,只是顺带着要拉他下水而已。他斗不过的。

注册会计师的名誉是第一位的。他出了这种事,如同头上悬挂了一只霓虹灯牌,闪烁着提醒大家,这个人是道德败坏的。

赖冠霖说今天有晚课,让他不用等,可他捏着手机,莫名陷入一股焦虑之中。可能是失业之后,太敏感了吧。他自嘲地想。



出了校门,赖冠霖跟同学道过别,往地铁站走。

他们这个校区地处偏僻,很难打到车。马路四周都是绿化带。

走了一段路,他发现有个人影一直悄悄尾随着他。他回头看见是大他一届的学长,今天一起上过课,就压下心里那股不悦,笑着问要不要一起走。他没想到对方不按他给的台阶下,而是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往黑暗处拖,力气大得惊人。他惊惧之下,猛地肘击对方腹部,才逃脱钳制。

他往后挪动,暗暗抓住地上的一只玻璃啤酒瓶藏在身后,大口喘气,“你现在……走,我就当……没有看见过你。”

对方脸上露出一个让他永生难忘的狰狞笑容,赖冠霖感到胃里的晚餐都在翻搅着涌上一股酸意,他发现这人十足是个疯子,“你别他妈装清高了,上次你跟你来路不明的哥哥在车里亲,我都看见了。既然你哥哥你都搞得下去,你还敢在这跟我装?”

赖冠霖眼里一片死寂,盯着他缓缓伸过来的大手,全身的力气都紧绷在一点,他朝对方的脑袋狠狠砸过去。

男人应声倒地,血糊在他脸上,迅速染得周围草丛潮湿一片。赖冠霖颤抖着手把碎裂的瓶口深深扎进他的喉咙,他不能容忍他对邕圣祐的用词,他所有的疯狂似乎都在此刻挥发出来。

粘稠的血浆喷溅到他脸上,他已经无暇顾及,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扎入的动作。



接到赖冠霖的电话,邕圣祐浑身都升起不详的预感。

他的声音在风里彻底碎裂,抖得不像话,“哥,我在……离校门口……第二个十字路口这里。”

他不知道怎么办,或者说他知道应该怎么办,可是报警无疑是他不想承受的结果。

他需要见邕圣祐一面。到了这种关头,他反而冷静下来,排除掉所有多余的念头,他一定,要见邕圣祐一面。

那之后,他可以踏上任何末路。


那种不详的预感在邕圣祐见到赖冠霖前的一瞬间到达了顶峰,他看见浑身是血的赖冠霖,又看了眼地上的男人,就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跳下车,第一反应是去检查赖冠霖身上有没有伤口,他发现他最怕的是这个。脑袋里有无数杂音嗡嗡作响,赖冠霖这个名字却率先冲破了屏障,成为摧枯拉朽的箭矢,扎在他心脏中央。

冲击之下,赖冠霖近乎麻木的脸见到他那一刻有了神情,就像以往每一次只对他露出的灿烂笑容那样,但此时赖冠霖的眼睛里迅速积蓄起泪水,波光扩大了一圈,再一圈。

他胡乱地擦着赖冠霖脸上的眼泪和血迹,却把小朋友的脸弄得更加糟糕了。他可能是个变态,竟然觉得浴血的赖冠霖好看得超出他的想象。冷艳、脆弱、疯狂过后残留的神经质,都在他那里了。

按着赖冠霖的肩膀把他放进副驾驶,他才去检查倒地的男人。身体还温热,但脉搏已经停止跳动了。他不再看男人不甘睁着的眼,转头走进车里。

回家的路上,两边浓黑的树影无声摇晃着,给了他们缱绻的假象,仿佛一切都有解决办法。无论是今夜,他们,还是那些深重剧烈的感情,它们斑斓得像赖冠霖身上血染的罂粟花。

他略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有心情看窗外的景色,但可能,他早就有答案了。那个答案现在从暗处打开了隐隐约约的豁口,而他已经看见了。

一切的答案。



递给赖冠霖毛巾和干净衣服的时候,他依然温和地弯着嘴角,“快去洗洗吧。”

他们心照不宣,不去问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之前的每一天,他们都当成末日在度过,自始至终,都是要跟世界对抗的局面。谁也不能给他们救赎。



浴室的水声停下来了,好一会儿,他听见赖冠霖唤他,声音软乎乎的,“哥?你能进来吗?”

他走进蒙着雾气的浴室,赖冠霖泡在浴缸里,将屈起的双腿抱在胸前,红着眼睛望他,一切凛冽的线条都被撇去了,仿佛抽丝剥茧,毫无防备地露出洁白的内核。

繁琐的衣物被赖冠霖冒着热气的手指褪去,他踏进温暖的水中。原觉狭小的浴缸,竟然能轻易盛下他们两个。

他拨开赖冠霖濡湿的头发,他的爱人,有着世界上最清俊的眉眼,似是被沾水的小狼毫一笔笔精细描画出来,“霖霖,你知道吗?明天台风就要来了。”他像是在胡言乱语。

赖冠霖的声音盈着水汽,“哥,你记得我说过风眼吗?我们现在,不就在风眼里吗?虽然表面看起来还跟往常一样平静,其实周围早就是强烈的雷暴了吧。”

从对方的眼里,他们都看出了清晰的决绝,即使到这一刻,他们也丝毫没有悔过的觉悟。

是了,所有一切的答案,就是死亡。

既然世上所有道路都是殊途同归,他们宁愿在最幸福的时候死去。

锋利的美工刀划开他们手腕之后,身下的水迅速洇红,温热的水托着愈加沉重的身体,竟然感觉不到疼痛。口腔里的铁锈味被水汽腐蚀,变得不再冷硬,他们扣住对方的脑袋,深深地探入喉咙。

甜腥的水流,甜腥的空气,甜腥的身体。

爱不保鲜,那就想办法让它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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邕圣祐送给他成人礼后,赖冠霖吹灭20岁的生日蜡烛,心里许了一个愿望。

假如世界会迎来末日,他想要跟邕圣祐一起,坦然接受死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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